自父母離世后,“家鄉(xiāng)”這個親切的字眼,變成了幾幅美麗的畫面:父親干活回家,把我高高舉起;母親做好飯菜,用欣賞的眼光看著我們吞咽;弟弟纏著我講故事;油燈下母親做針線陪我寫字。每每想起這些,心中就充滿著溫暖、甜蜜又酸澀。對了,還有我本家的一位傻叔,他也是我童年記憶里的重要角色,現(xiàn)在,他好像成了家鄉(xiāng)的一個符號,我每想起家鄉(xiāng),他就會在我的腦海里浮現(xiàn)。
傻叔的名字很有紀(jì)念意義,因為他家老院在街里,聽老人說,傻叔出生那年,街里打井,在他門前,所以他就湊了個名字——新井。他比我大十多歲,我小時候,他經(jīng)常替我家挑水,和煤。哪村上有電影,他會帶著我弟弟去看。村里看電影,人擠人,后面的看不見。他個子很大,他會讓我弟弟坐在他的脖子上,一晚上不放下來。有時我家有好吃的,母親也讓他吃。他心眼不夠,但品質(zhì)不差,他勤快,又很知道給我們家近,我們都很喜歡他。
那時他跟他父母過,我不知道他的父母那時多大年紀(jì),但從我有記憶時起,他們都是老態(tài)龍鐘的。他們過得很不好,傻叔冬天穿的棉褲和襖,都不知用了多少年。記得棉褲和襖的下面都有接的多道布條,好像樹的年輪,標(biāo)志著成長的幾個春秋。棉衣因年久早已褪色,自成一格的補(bǔ)丁滿身都是,沒來得及補(bǔ)的破洞都瞪著眼,舊棉花從洞口探出頭來。襖沒有扣子,他常用一條爛帶子系在腰間。我覺得這條帶子可能是管住身上的一點熱氣的開關(guān),全靠它系住兩扇衣服,收放自主。紅薯干黑窩窩他家有時也吃不上,用樹葉野菜充饑。那時我常說:“以后我會抓錢了,一定給叔叔買好吃的?!泵慨?dāng)這時,傻叔就笑得很開心:“給我買燒餅、油條?!蔽疫€要加上一句:“還給你買白面饃饃、白面包子。”傻叔笑得更開心了。好像他一生的理想就是能吃上這四樣飯。我和弟弟都慢慢長大了,都成了家??缮凳寮依锏娜酥饾u減少了。原來他父母在,有人給他做飯,后來他父母去世了,連個做飯的也沒有了,他真的成了“孤家寡人”。那幾年,他無依無靠,像個流浪漢。
這次老家有事,我回老家,想去看看傻叔。我剛進(jìn)村,老家的人見到我都圍過來。當(dāng)我問起傻叔的情況時,他們都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?!澳闵凳瀣F(xiàn)在可了不得,誰也沒法跟他比,人家現(xiàn)在吃財政工資。”“我們領(lǐng)你去吧!你自己可能都找不到他的家了。國家給他蓋了兩間新瓦房?!彼麄円贿厧易咧?,一邊七嘴八舌給我介紹?!澳闵凳迨俏灞?,一個月國家給他發(fā)五六百元呢!他用不了?!薄澳闵凳宕┑囊捕际菄医o的?!薄霸矍f稼人都說:仨妮兒,倆小兒,不如一個五保?!边@時,有人指著前方不遠(yuǎn)處:“那個小院就是你傻叔的家?!奔t磚紅瓦,鐵大門。雖不是很大,但足以驅(qū)熱御寒。早有小孩給傻叔報信,他高興得迎出來。傻叔穿著新的軍大衣,軍用鞋,雖六十多歲了,還很精神。他見到我很熱情,讓我和鄉(xiāng)親都到家里坐。他還自豪地說:“家里有座位,國家給了十個馬扎。”他一直笑得合不攏嘴。又有村民打趣地說:“你傻叔穿的,用的、吃的、住的都由國家管。得了病國家還管給看呢!不愿做飯,就可去養(yǎng)老院吃現(xiàn)成的,你說他可到了福地里了?!鄙凳暹€是笑。我想起小時候的承諾,便想給他兩個錢讓她買包子,燒餅、油條......傻叔卻得意地說:“我有錢,想吃啥,咱家前都有。國家給的我吃不了。我侄子給我放著哩,你要是用,我叫他給你拿來。”我很激動,想不到傻叔竟生活得如此幸福。他很興奮地接著又說:“管我的領(lǐng)導(dǎo)可好了,他喊我大爺,他叫我要啥都找他。”他的神情中,有他過去從來沒有過的被尊重的自豪感。
三農(nóng)政策給鄉(xiāng)村帶來了福音,村民種地打工,憑著自己勤勞的雙手,改變著生活質(zhì)量。他們修街道,栽樹木,在鄉(xiāng)村建起一座座別墅,使村莊多了些許闊氣。鄉(xiāng)村再不是貧困的代名詞,富裕幸福已取代了鄉(xiāng)村的記憶。扶貧攻堅政策,又使傻叔這類人也過上了好日子。傻叔的幸福時代,還有誰沒得到惠及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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